繭番外:輸了就留下來

央流國的霧波宮中住著宇亞羅的後裔,關於那位銀髮少女宇亞羅的傳說,身為「王座之火」家的繼承人,艾得利安和他哥哥艾弗利爾早就聽到不願再聽。此家族「王座之火」的先祖,據說是五百年前央流國祖先們前往尋找水源時,第一位發現宇亞羅之人,並且堅持將昏迷中的少女帶回村莊,少女坐上王座後,就賜予那人「王座之火」的稱號,即為「為王座引路之人」之意。巧合的是,此家族血統的特徵一如其名──焰紅如火的髮色和瞳色。
        「我就不信!今天我就來瞧瞧所謂神力是怎麼回事!」
艾得利安的兄長艾弗利爾隨時一副要和誰打架的樣子,令他們的父親為了選哪個兒子繼承親王封號傷透腦筋,因為相較之下,艾得利安既沉著又能得體應對,卻對權力和地位沒什麼興趣,不知該選誰繼承才好,現任親王就決定趁晉見新任女王珈羅華的機會,像放棄決定權似地說了,誰要是能得到女王的青睞,就能繼承「王座之火」親王之位。
新任女王珈羅華是原本在位的女王陛下的次女,較常出來見人的長女因繼承神力的儀式喪命後,才由眾人掌握情報較少的次女繼位,因此,長輩們才商量好出動年紀相仿的兒子們晉見,主動取得女王的情報。
        「哥,等下要進去的是王宮,要晉見的是女王陛下,你就收斂點吧。」艾得利安總要苦笑著冒著被罵的風險勸艾弗利爾,「平日在街頭打架就算了,和侍衛打起來可不是賠錢能了事的。」
        「今天換我們家侍衛輪班,他們才不敢對我怎樣。」兩兄弟的家族「王座之火」自宇亞羅在位以來長久為其親信,族內有前人與其後裔通婚,權勢自然非常人能比。
        「你要是真的被關,我可不會救你。」勸告無用,艾得利安改以威脅。
        「放心,我相信陛下很開明的!」艾弗利爾說著,還豪邁地一把以手臂勾住艾得利安的脖子。
        「喂!前面兩個!馬蹄不長眼,別擋路!」後方一個聲音乍聽細柔但言詞嚴厲,伴隨急促的馬蹄聲而來。
        「到底是誰這麼不識相……」艾弗利爾拽著艾得利安的脖子一起轉身,原本想以身分頭銜找人吵架的氣勢在看見來者後蕩然無存。
        馬背上是一名少女,潔白的衣裙簡單而精緻,但令艾得利安驚訝的並非少女騎馬進宮,而是她那流散至腰際的髮絲,在陽光下舞動奇異的銀色流光,彷若奔騰的河水。
        「參見陛下。」艾得利安立刻拉著兄長單膝及地,低頭行禮。
        少女沒回話,那匹馬仍然向他們直線前進,絲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一陣勁風伴著黑影從兩人頭上倏地飛過。
        兩人回頭見少女揚著銀色長髮,往王宮呼嘯而去。
        「喂喂,艾得利安,那女人真的是珈羅華嗎?王宮中會養出這種女人?」
        艾得利安看著兄長眼中閃現受挑釁後的興奮眼神,轉而看向宛如童話的米白色霧波宮,以及王宮前方庭院細心維護的鮮紅玫瑰花和嫩綠草皮。仔細思考後,他對自己看見少女時心中燃起的情緒感到困惑,僅僅是銀髮不足以確定少女的身分,但為何少女出現的剎那,他便莫名地篤定她是珈羅華呢?
        「喂!走啦!該不會被那女人嚇到了?雖然我對那類型的女人沒興趣,但既然來一趟霧波宮,好歹也要進去看看。」
在艾得利安思考時,艾弗利爾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調侃道,艾得利安只是笑著回道:「哥既然不認為那是陛下,為何還跟著我跪?」
「唔呃、那是……」
「哥竟然有想隱瞞的事,真是稀奇。這下我非問出來不可了。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的在冒冷汗?」
「……走了啦!等下趕不上表定的晉見時間!」艾弗利爾一下子無話可說,立刻轉移話題,還急忙往前走。
        「看來是太丟臉了不想說,你不說沒關係,反正我會查出來的,不過,動用父親的眼線就會讓父親知道這件事……」艾得利安跟了上去,氣定神閒地威脅。
        「好啦我說我說!真的是!讓父親那大嘴巴知道,不就全國都知道了?」
        「小弟洗耳恭聽。」
        「反正就是我在王城附近的酒館和那女人比腕力輸了!」
        「就這樣?你還是沒回答為何跟著我跪。」
        艾得利安決定追根究柢時,頭腦簡單的艾弗利爾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再丟人也只能乖乖招了。
        「我們那時賭的就是如果我輸了,以後見到她都要行禮!這樣的答案滿意了沒?」
        艾弗利爾正因男人的自尊遭踐踏而面紅耳赤時,艾得利安依然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按照他的說法,就因為是親兄弟才有落井下石的資格。
        「既然輸給了陛下,哥也不必擔心父親的大嘴巴,全國皆知是一定的了。」艾得利安說完後,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母親說得沒錯,這世上還真有能打贏你的女人!」
        「喂!不准別過臉笑!」
艾得利安見艾弗利爾作勢舉起拳頭,趕緊逃跑,艾弗利爾追了上來。
        「有膽別跑!」
「哥!不可以在王宮奔跑!」艾得利安嘴上說著,腳下當然沒停。
        兩兄弟的追逐和調侃在他們自己看來是兄弟間的親密表現,但在他人眼中可不是如此,兩人前腳才踏進議事廳,就有人說話了。
「哼,『王座之火』一家已權大勢大到不必巴望與陛下聯姻鞏固地位,王宮也像自家花園了。」
艾弗利爾正要發作,艾得利安以手勢阻止,向發難的黑髮藍眼青年回道:「水家閣下,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兩位在說什麼?說來給我聽聽。」細柔的女聲出其不意地傳來,眾人傻愣當場,呆看著少女身後似水的銀色長髮,方才見過珈羅華騎馬入宮的艾得利安和艾弗利爾及時行禮。
在珈羅華的堅持下,艾得利安只好委婉說了水家繼承人的不滿之處。
「我了解了,還有其他要事稟報嗎?」
一片沉默。既然霧波宮的主人不打算追究,其他人當然也不能說什麼。
「沒有的話,接下來每個人都和我比一場劍吧。」
眾男性繼承人們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太過驚訝,再度一片寂靜。看見珈羅華起身走向大殿外,才反應過來她是認真的。
儘管艾得利安負責拉住兄長這匹野馬,不斷阻止艾弗利爾的魯莽行為,心中還是十分佩服兄長。眼見其他家族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投降,艾弗利爾竟然在珈羅華凌厲的劍威下還能不甘示弱地死撐在那不投降。
雖說這又犯了以下犯上的大忌,艾得利安並沒有阻攔,他也很好奇兄長恥於透露的敗績到底是怎麼被一個柔弱的女子達成的。反正父親另有交代,如果無法聯姻成功,至少要了解新任女王的性情和實力,往後才能在宮中立足。
在一旁觀戰久了,艾得利安不得不佩服珈羅華一個女孩子竟然能連續和幾個男人比劍而不露半點疲色,身形姿勢和回擋攻擊依然如同風中舞動的花瓣般輕盈。奇怪的是,即使是女王繼承人,應該也不會學劍,就算學了,有這麼天資聰穎的學生,老師在宮中炫耀都來不及了,又怎會到現在宮中宮外都不曉得呢?艾得利安邊觀戰邊思考,刻意隱瞞的話,目的可能是為了出奇制勝,要不,就是珈羅華使的劍有什麼特別之處,畢竟霧波宮內藏有什麼神器,不會是意外的事。
總之,光在場邊看沒有親身體驗是不會知道其中奧妙的。
艾弗利爾不甘心地下場後,最後一位就是艾得利安,他在場邊挑了把比較順手的劍,向對手珈羅華舉手說:「陛下,恕我冒昧,在開始前能請教一個問題嗎?」
「請。」
珈羅華只冷冷地說了一個字,全場男士都覺得全身發冷了,擔心地看向艾得利安,希望他別說出什麼挑釁的話來。
「那把劍看來很貴重,能否請您在場邊挑一把劍和我對戰就好呢?壞掉的話比較不會心痛的。」艾得利安微笑著說。
全場男士聽完都肅然起敬了。不只因為艾得利安有技巧的請珈羅華放下有可能是神器的武器,還因為他竟然可以放下男人的自尊,幾乎是變相的請珈羅華手下留情。
「可以。」
珈羅華以優雅流暢的姿勢將劍收回劍鞘,再到場邊隨意揀了支劍。全場再度傻眼,聽見她說的話更是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來打賭吧,如果你輸了就留在霧波宮一個月處理雜事如何?」珈羅華已擺開陣勢,以一雙銳利而美麗的銀眼凝視艾得利安,唇邊泛起淺淺的弧度。
「如果我贏了呢?」艾得利安跟著舉劍。
珈羅華一笑,衝過來一擊,兩劍交鋒發出清亮的金屬聲,「不會發生那種事。」
在無數次的交鋒後,艾得利安感覺到自己手上的力量每一交鋒就愈來愈弱,彷彿被珈羅華削弱似的,即使聽父親說再多遍宇亞羅的故事,艾得利安也完全不能想像宇亞羅的神力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如果是光藉由物質接觸就能奪取對手的力量,那的確像珈羅華說的,自己怎樣都無法取勝。
艾得利安原本就不是個渴求勝利的人,問了那句「如果我贏了呢?」也只是一時興起,趁兩人交鋒後拉開距離,他丟下手上的劍,舉起雙手投降,擺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全場男士再度傻眼,艾弗利爾搖頭掩面,這男人的面子該往哪裡擺來著?
對手珈羅華的反應是挑眉道:「這樣就認輸了嗎?」
艾得利安爽朗地笑道:「啊哈哈,向女孩子舉劍本來就不是紳士應有的行為,況且,在下是『王座之火』家的兒子,本來也不是為了打敗陛下來霧波宮覲見的。見識了陛下過人的劍術,在下甘拜下風。」
珈羅華一愣,這人真不簡單,這樣一來就以退為進,報上了家世又稱讚了她,啊,剛剛自己是不是還說了要他在宮裡打雜一個月……?
珈羅華一邊將劍放到架上一邊以平淡的語氣說:「你自己認輸的話,剛剛的打賭就算了。」
艾得利安也愣了一下,剛剛完全忘了有賭約,可見自己不是很介意待在霧波宮裡打雜嗎?不過既然珈羅華都取消了,他當然沒什麼好爭的。
但是,為什麼看著珈羅華冷淡轉身離開的背影,心中有什麼從未有過的情緒湧了上來?
那個細瘦的背影讓他真的很介意,介意到晚餐時間沒見珈羅華出現就更加介意了。
一群青年男子抱怨起腰酸背痛有點逗趣,艾得利安事不關己的笑完之後,反而暗自擔心起珈羅華的身體狀況,侍女說她沒胃口吃飯是怎麼回事呢……真的不要緊嗎?今天消耗的體力應該很多才是。
啊,不會是不想和一群很明顯是來求婚的貴族男子吃飯吧……一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吃到一半,坐在他左邊的水家繼承人查爾斯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今天表現很不錯啊,陛下挺中意你的樣子。」
艾得利安還沒反應過來,坐在他右邊的艾弗利爾一口酒就這麼噴了出來,艾弗利爾突然一把認真地抓住艾得利安拚命搖晃:「你一定要想清楚,你不是對老爸的位子沒興趣嗎?千萬不要因為那個位子出賣自己的下半輩子啊!那個女人很可怕的,你今天還沒體會到嗎!」
「我知道,我知道啦。先放開我。」
艾得利安雖然嘴上答應了艾弗利爾,但卻想著到底該不該厚臉皮去請求珈羅華實現讓他留在霧波宮的賭約呢?畢竟沒有她的允許,自己也不能擅自在明天之後留下來不走……
艾得利安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在晚餐後前往珈羅華的住處,卻意外在路上巧遇帶著侍女的珈羅華,她在他行禮後冷冷地開口說:「正好,我要去找你。我還是覺得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毀了我的信譽,所以,你還是留下來一個月吧。作為我前後反覆的補償,你不必打雜了,留下來作客就好。」
「啊,是。」
艾得利安雖然只平淡地笑著回應,卻感受到心中翻湧的情緒。
……這就是所謂的狂喜嗎?
艾弗利爾看著艾得利安回房抱著枕頭滾動時,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隔天才知道艾得利安要繼續留在霧波宮,然後接下來就是一輩子留在霧波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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